“方平意?她会说南夷话?”洛予念一惊。修炼闲暇里,他常常翻看洛熙川留下的那些东西,对于南夷的文本已是烂熟于胸,可他既听不懂,也不会说。
“岂止是懂。这两年,碧梧上下都在研读四师叔留下的南夷百毒谱和血蛊术,为了采药炼药,方师叔还装作中原的药农,冒险渡过赤沼,去了南夷的地界好几次。虽说舆图在手,可以避过绝大多数危险,但安全起见,她还是提前寻了户偷偷在莞蒻岭隐居的南夷人,学了地道的南夷话,现在的她,算是半个南夷人了吧,你一见便知。”
彷佛是急于印证他的话,甫一看到碧梧派的巨木林,便从里边射出一道剑光来,正是那“半个南夷人”。
远远的,方平意便冲他们挥起手臂,脸上表情不似早先那般淡定,生动许多,笑的时候会不经意露出牙齿,倒真有股子凡人身上常见的淳朴与灿烂。
“洛师弟!久违了!”她既惊又喜。
“方师姐。”洛予念对她一颔首,立马被她小臂上一圈圈银色细镯晃了眼。
南夷炎热,故而衣装不似中原人这般繁复,她身上便是最具特色的半袖衣衫与长短将将及膝的百叠裙,纤长的四肢都裸露在太阳下,微微泛着金黄,皮革腰带上挂着翻毛皮做的鞶囊,以兽牙装点。
“方师叔,又要去那边啊?”沈佑好似对她这幅打扮习以为常,随口问道。
方平意点点头,耳垂上一对长长的银穗子跟着晃,她一抚垂下的麻花辫,里头簪着新摘的花:“嗯,上次移回来的几株繁星草没能成活,师尊叫我再去弄一些,这次换个更南一些的山头,调一调土再种一次。毕竟,这味药几乎出现在每一种蝎蛊解药里,若是我们自己种不出,怕是个大麻烦。”
洛予念愣了愣:“方师姐一个人去?那,你的剑……”
“不是一个人。”方平意苦笑,“方才,冯琰去给阿杞那小子送饭,却在他房间里闻到一股馊味,找了一番,竟在他床铺下头找到整整一包干粮水果,全是他趁童子们不备,从厨房偷来的,捂在一起这几天,都坏掉了。如今冯琰正教训他,随后便会追上我,到时,她会留在赤沼边策应,放心吧。”
“又偷东西?”沈佑闻言眉毛一竖,“我就说吧,这种屡教不改的小屁孩,你们越是对他好言好语,他就越会蹬鼻子上脸!今日就让我替冯师叔料理了他!”
说罢,他连招呼都没打便落进碧梧,洛予念只得匆匆与方平意道别:“那,师姐万事小心。”
洛予念追在沈佑身后,远远便从窗棂里看到那令碧梧上下皆头疼的“俘虏”。
说是扣押,可碧梧派却待他不薄,住在比本门弟子寮还要宽敞的客房,一日三食皆有人送,甚至还允许他在一定范围内活动。
这么做,无非是想让他了解,中原的名门正派,不仅不会滥杀无辜,还有能力帮助他们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,只希望他能放下戒备,共同合作。可他显然有些不识好歹了……
男孩的头顶才与冯琰锁骨平齐,眼珠子不耐烦地翻上了天,对长辈的劝诫无动于衷,一脸“哪怕天王老子来了,都得叫我老子”的嚣张。
沈佑横眉怒目,撩起袖子就要冲进去,被洛予念一把拦住:“你若真动手,便是以大欺小,恃强淩弱。”
“不动手啊。”沈佑咧嘴,笑得凶狠,一矮身,从药圃里揪下一丛兔尾草,而后破门而入,“师姐,你去忙,我来。”
冯琰惦记着方平意本就心急,这孩子又软硬不吃,一见有人接手,感恩戴德地转身就走。
“哼。”沈佑可没仙子们的好脾气,弹指就是一道诀,男孩蓦地就被提起,大头朝下吊在半空,眨眼脸便涨得通红,张嘴便是一串听不懂的问候。
沈佑听不懂自然也不会被激怒,他不慌不忙,又一扬手,脱掉他的草鞋,握着那把毛茸茸的兔尾草尖一下一下搔他光溜溜的脚底板。
男孩瞬间招架不住了,一边咯咯笑一边掉眼泪,挣扎扭动间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,咳了个死去活来。
“知错没?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?”沈佑怕他当真承受不住,大发慈悲地停了手,让他喘口气。
可即便是如此狼狈,叫阿杞的小男孩依旧没有求饶,只是红着一双眼恶狠狠瞪着沈佑,一边用力挣扎,一边用中原话说道:“有本事,杀我!否则,我,我……”
他狠话还没来得及放完便倏忽闭了嘴,还用力抽了抽鼻子,继而停止挣动,眼珠子拚命往门口的方向转。
与洛予念对上目光,那孩子眉头一拧,一反常态地闭紧了嘴巴,全然没了方才那副泼皮做派。
沈佑见他安静了,便将他头脚调转回来,放到地上:“哟,新鲜。小师叔,这孩子似乎怕你。”
“谁,谁说的!我才不……不怕……”他口中逞强,却不自觉转开眼珠,盯着自己脚丫子看。
洛予念忽而想起自己头一次见阿萱,也是这样,吓得人家小姑娘柑子掉了满院子,还是春昙替他解了围,可能他天生就没有凡人缘吧。